“走吧,和我一起走吧。”他再度恳求道,“我们一起按照已经重复无数次的道路活下去,我们会永远不分离。”
这张脸我看过无数次,这场景我也想象过无数次。
学生时代穿着校服的他,染了白发之后星光熠熠的他,走上社会之后开始暗淡失色的他,又到我们无数年以后再度见面,那个仿佛看透了一切但又无比执拗的他。
最后,这一切化作了我在车门玻璃上的倒影。
因为我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钟推开了他的手,然后告诉他:“因为我犯贱。”
我这么选,是因为我犯贱。
从始至终我需要打败的人只是那个一直想要保持体面的我自己而已。
车门彻底关闭,我看不见他的脸了,广播声在我头顶响起,一切归于平静。
我的胸口还在起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热度想要喷涌而出,又是几次呼吸之后,我把脸转向车厢里。
最后一台服务器也在静静注视着我。
除了我们快乐的时候,柳江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我离去的那一天。
但他没法对我感同身受,也没听过我对当时的叙述,所以他理所应当地以为我是在一个平均化的车厢里。
其实那天的车厢没这么宽敞明亮,反而有点臭烘烘的。
傍晚高峰期的地铁车厢里,昏黄的灯光,半死不活的气息,但那天我心情很好,氛围并不影响我的情绪。
现在来看,如果当时真的在这样一个车厢里,倒也不错。
设定断联程序,我深呼吸一次,感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光淹没了我。
——
后来我问过柳江,是不是以为我断联三台服务器后就会直接消失。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看到我再出现在办公室里时他吓了一跳。
他在我面前愣住了,接着忽然抽噎了一声。
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我当即从旁边抽了一条毯子,直接盖上了他的脸。
我俩好像回到了二十中学那个冷冰冰的走廊里,我还能感受到穿堂风钻过我袖子的凉意。
他一愣,忽然在毯子底下破涕而笑。
笑着笑着停了,他把毯子扯下来。
他这次没像是我俩见面那天一样擦完鼻子擦眼睛,他颇为礼貌地把毯子叠好又放下。
但他没看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也变得有礼貌了,我问他:“你还好吗?”
他回答我:“疼。”
又说:“这些年实在太疼了。”
三处服务器断联,如常计划彻底摧毁,根据测算,我很快就能变为现实了,只是这个“很快”是相较于整个寻找我的过程而言,真正落实到我自己的感官里。
这个“很快”还有差不多十年。
我们就像是每天喊着不想学了不想考了要放假的学生,一切都熬过去,假期真正到来的那一天,我俩却一个赛一个的无所事事。
一开始的几天时间里,我俩像是两个远道而来初次见面的大学室友,相敬如宾。
那一晚上彻夜长谈的熟络好似不复存在了,我们除了午餐和晚餐会一起吃,其他时间都闷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我拿着一份设计图纸来找柳江。
我认为如果他加在外界的程序如果有效变动,那可以影响到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
虽然不能彻底扭转即将世界末日的事实,但至少可以让我们的生活好过一点,比如,我们能打造一个地堡,多分配一些房间,甚至我们还能拥有自己的游泳池和电影院。
看过我的方案,听了我的想法,他同意了。
我好像在青春年少时想象过这样的场景——我们齐心合力,有着同样的目标,不是我在跑他在等,也不是他在走我停着,而是我们能向着同一个方向,作为队友。
好吧,有时候我们也会吵架,他气人的时候跟过去一样。
死犟,从不自知理亏。
——好吧,我也一样。
最后我们总会坐回一张桌子前吃饭,得益于我们都没那么记仇,计划还是进行了下去。
地堡建造的原理比较复杂,简单解释起来,就是我们在现实世界里“偷东西”,虽然成果没那么豪华,但是看起来还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彻底完工的那天,他带我去参观每个房间的设施,在看到真的有家电影院时,我的情绪有些难以形容。
他给我倒了杯香槟,我们一起看《银翼杀手2049》。
那部电影理论上挺好看的,就是情节实在太漫长,看着看着我溜号了,把脸转向他,看到他也在看我。
我们接吻了。
他的唇钉还在——舌钉也在。
那一晚上,我们两个的角色像是彼此交换了。
我用尽所有力气告诉自己慢一点,去感受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细小的抖动,我抵着他的额头,他催我动起来。
换他时,他反而是着急的那一个。
我喊了好几次让他慢一点。
之后就有些无聊了,我们从头开始谈恋爱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给我买了花,拿着花进屋的时候我正在努力制作料理,花插进玻璃花瓶,料理大失败。
我们俩最后吃了罐头,我问他花是从哪里搞来的,他告诉我距这里不远的学校旧址里,有个老奶奶在摆摊卖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