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翔是怎么对待她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他爱她就让她知道,想见她便付诸行动,不会因为她的回避和拒绝放弃,哪怕对她的感情抱有怀疑,也依旧把那枚早已准备好的戒指以一种隐秘的方式送到她的身边,只因为他想要这么做。
这就是他“坚定选择”的写照。
她错在把爱情想得太复杂,把“坚定选择”这件事看得太沉重也太宏大。所谓的“坚定选择”其实并不发生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而是由无数个微小的、随机的、不顾一切的瞬间组成的。它不需要庄严的承诺,不需要华丽的仪式感,不需要撼动人心的壮举,不需要征得所爱之人的同意,更不需要苦苦等待他发出的“安全信号”,一切取决于她的决心,不应该被任何外界因素撼动。
那么简单的道理,她直到现在才想通,真是不可思议。
陈俐颖在游嘉茵沉默的间隙里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看见她聚精会神地埋头划着手机,问她:“你在干什么?”
“改签机票。”游嘉茵从手包里摸出信用卡,输入卡号和背后的安全码,“我找到了一班明早出发的飞机,brunch我就不参加了。”
“……你要去哪里?”
“去见他。”
……
……
……
距离上一次来永兴岛,又过去了一年。
走出航站楼时,炙热的正午阳光浇灌而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也为万物覆上一层鲜亮的滤镜。
这个夏天刚刚开始。
随着六月的到来,岛上的旅游业再次进入旺季。租车行的生意被源源不断的游客带动,队伍一直排到了门外的马路上。
游嘉茵足足在烈日下等了半个多小时,快要丧失耐心时,才终于拿到了车钥匙。
灰蓝色的小汽车,和八年前母亲租的恰好是同一车型。
这是她拿到驾照后第一次开城市外的山路,但却奇怪地没有任何陌生感,就好像她已经驾车在这里行驶了无数次。
她先去了吴天佑的墓地。
那里坐落在外婆家小镇边缘的山坡上,由一条陡峭的水泥路与公路相连。站在路的顶端,能俯瞰到远处波光粼粼的蔚蓝海面。
过去的八年里,吴天佑就长眠在这里。
正午的墓园静悄悄,看不到别的人影,风里的虫鸣和鸟叫声也很稀疏。
【1996-2013】
灰色大理石墓碑上纂刻的这行数字,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她心痛。
游嘉茵把花放下,坐在墓前发了会儿呆,任凭阳光把头顶晒得发烫也没有动。
明明在心里酝酿了很多想说的话,也做好了会在这里哭出来的准备,但坐下的那一刻,她忽然丧失了对着墓碑自言自语的欲望。
内心平静如水,想做的只有安静的陪伴。
直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嘉茵?”
游嘉茵回过头,惊愕地与不远处的吴伯对上了视线。
整整九年不见,他看上去居然没有太多变化。
发型,身材,打扮,精神面貌……一切都和她记忆里没什么銥嬅两样,看不到丝毫衰老的痕迹。
时间似乎对他格外仁慈,在他人到中年后的某天毫无征兆地凝固了。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
吴伯在游嘉茵站起来的同时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得很欣慰,“好久不见啊。”
“……吴伯好。”
游嘉茵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问候,除此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你的伤好点了吗?有没有留疤?”
“没有,已经好了,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
游嘉茵抬手指指锁骨下方那片完好无暇的皮肤,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吴伯对她的话表示肯定,“不过不是天翔主动说的,而是我在医院的熟人告诉我的,他们说天翔和女朋友在岛上出了车祸,但天翔一个字都没有提。”
“……”
“我问他为什么要瞒着我,那小子一开始居然还装傻。直到我说要去联系你妈和你外婆问问情况,他才慌慌张张地招了。”吴伯显然留意到了游嘉茵逐渐变得尴尬和不自然的脸色,狡黠一笑安慰她,“但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家里人说。你们小一辈的事,我们这些老头老太不该随便掺合。”
“……”
“你是第一次来看天佑吗?”
吴伯的视线落在游嘉茵的手链上,又侧头看了一眼摆在墓碑上的花,忽然转移了话题。
“不是。”游嘉茵终于出声,“我是第二次来。”
去年夏天,她曾经在出院后循着吴天翔给她的地址来过这里。但因为那天是吴天佑的忌日,当她赶到时,墓碑前已经站着几个前来祭拜的陌生人。
她不想和他们打照面,于是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敢靠近。
今天,她终于有了与他独处的机会。
“天佑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但我总觉得那件事就发生在昨天。”
吴伯在墓碑前蹲下,出神地望着上面的字,深深叹了口气:“有段时间我根本睡不着,每天天一亮就来这里发呆。我总觉得天佑的死是我的错,因为是我给那孩子起了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同时我也很担心天翔,害怕他被他的名字困住,一辈子呆在这座他不喜欢的岛上出不来。”
“……但他没有。”
“是啊,他没有。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做到了他想做的事。”吴伯仰头看她,“我为他感到骄傲。”
游嘉茵回报以微笑,没有多说什么。
吴伯同样没有追问她出现在墓园的原因。但她隐约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去外面抽根烟,你好了就下来找我。”
吴伯伸手拂去墓碑上的灰尘,起身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天翔今天在沧南,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他。”
……
……
……
“天翔!天翔!”
尘土飞扬的作业现场,机械发出的隆隆声盖过了乔达的声音。他不得不把双手罩在嘴边,反复呼唤了几遍,这才终于引起了不远处凝望着残垣断壁的男人的注意。
“……怎么了?”吴天翔回头看他。
“我想去吃个饭,都快两点了!”乔达把墨镜推到头顶,手搭在胃部,可怜兮兮地问:“你去不去?”
“我不饿。我再在这里看会儿。”
“这有什么好多看的。”乔达不解,“你就那么想亲眼看到这幢楼倒掉吗?你爸好像都没有你那么激动啊!”
“是我哥想看。”吴天翔淡淡一笑,“我在替他看。”
过去几年里,永兴岛的旅游业蒸蒸日上。作为南岛最大的城市,沧南老城区的改造计划也被政府搬上了日程。
所有项目里首当其冲的,就是坐落在岬角醒目位置的这座烂尾楼。
法国酒店集团Valmont在竞标中胜出,获得了土地使用权,即将斥巨资在上面还原古建筑,建造一间拥有永兴岛特色的体验式酒店。
“你爸现在是什么心情?”乔达接着问,“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家的店重新造起来,还能用儿子赚的钱入股,他一定很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