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亮了,谢警官的话暂时问得差不多了。
他接了个电话,然后把本子一收,站了起来,把它揣进裤兜里,回头问人叫的120怎么还没到。
白落枫刚哭完,这会儿肃郁刚扶着他坐起来,管旁人要了纸巾,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着眼泪。
这话一出,白落枫茫然问道:“120?”
“他刚从棺材里被挖出来,谁知道会有什么毛病。我刚让人叫个120来送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谢警官说,“等出院了再去警局交代吧。”
“是这样啊。”白落枫点点头,“也好,谢谢您。”
“应该的。”
谢警官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把兜里的本子拿了出来,翻开了新的一页,一边写下一串东西一边说,“对对,你既然‘复活’了,我们这边公事公办,就要联系你的家里人。”
一提到家里人,肃郁和白落枫双双脸色一黑。
肃郁面露痛苦:“可以不联系吗?”
他在“愿”里打多难的鬼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谢警官凉凉道:“不行,这是规矩。再说不联系家里人怎么行,你都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户口本身份证什么的,不都得从家里人那边办?怎么可能不让他们知道。”
肃郁表情扭曲。
然后谢警官把本子上的一页纸撕了下来,递了过去。
肃郁一怔,抬起头看向他。
谢警官逆着光,神色依然很冷漠。他说:“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是警察,管不了你那么多,但这位是律师,专业解决你这种事。”
肃郁懵懵地接了过来,本子上写了一串数字,看起来是电话号码。
“我认识三个律师,都挺厉害的,但就这个最近比较闲。”谢警官说,“拿着去吧,过会儿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谢谢。”
“不客气。”
话音一落,远处跑进来一个人。
“病患在哪儿呢!”那人叫着,“救护车进不来,我们抬担架进来了!”
谢警官高声应了一声在这儿,那人就抬着担架过来了。
肃郁觉得这太大张旗鼓,一开始不愿意上担架,说要走着过去。但白落枫担心他,抓着他的衣角劝了一句之后,肃郁一转头看见他灼灼的目光,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还心甘情愿地爬到了担架上。
谢警官的表情讳莫如深了一下,紧接着就扬起嘴角来,用一种“我懂我懂我都懂”的表情目送他俩上了救护车。
到了医院,肃郁被推着做了一上午的检查,连核磁共振都做了。
一通检查之后,医生说他没什么问题,但鉴于他没气儿了五年,眼下刚从棺材里出来,身体很虚,有些营养不良,就让他住院两天打点葡萄水和营养液观察观察情况。
说到他死了五年还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医生表情非常平静,好像这事儿挺理所当然一样。
他甚至语重心长:“死了五年,这才刚从里面钻出来,千万不能因为好久没吃东西就暴饮暴食。虽然你营养不良,但现在还是要以清淡为主……”
医生说了半天,白落枫边听边心说主神的力量还是一如往常,多非科学的事情他都能让所有人像喝水吃饭一样极其自然地接受。
医生说完就走了,他吩咐白落枫看好病患。他说身体机能停了五年,这会儿肠胃功能还很脆弱,让他多吃些流食。
白落枫点头应着。
病房的门被关上了。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白落枫看向四周,这间是个新病房,他们是第一床,没别人在。
病床的窗户开着,外面的树叶被风吹着。谢警官说得没错,今天的确是个晴天。
正值午后,阳光照透树影,斑驳地照在病床的地面上。
白落枫朝着窗外望了会儿,又看向病床上。
肃郁一身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同样在望着窗外。感觉到目光,他回头看向白落枫。
两人四目相对,肃郁朝他一笑,说:“换我躺医院了。”
白落枫跟着苦笑了下,说:“我没事了,哪儿都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肃郁说,“很奇怪,之前你躺在这儿的时候,我看窗户外面就烦,现在一点儿都不烦。”
“因为都结束了吧。”白落枫说,“结束的太快了,我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我也有点,但确实都结束了。”肃郁说,“里面可没有这么好的阳光。”
似乎是跟着同意他,外面的风又飒飒响了起来。天气秋高气爽,风吹叶子,带得投在地上的树影都跟着晃悠。
空气中飘起光尘来。不是数据做的景色,仔细闻闻,还有股太阳的味道。
白落枫望着肃郁,他脖子上还有个刀口,那是五年前自杀的痕迹。
看着这道丑陋的伤口,恍恍惚惚地,他突然明白肃郁之前那句“某种意义上还挺感谢主神”的话了。
白落枫对那疯子的感情一时间也矛盾起来。
他的确可恨,但他也的确实现了他们所有人原本根本不可能的愿望。
他扭转了因果和天意,定数和必然。
尽管如此,白落枫还是不大喜欢他。
“接下来才不容易呢。”肃郁说,“我家里人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白落枫说,“我有钱,没关系,请得起律师。”
“说起来,那个警察你又怎么认识的?”肃郁说,“张孟屹介绍的?”
“差不多吧,本来我们到处调查一直碰瓷,谁都不愿意帮我们。他是这边新上任的刑警,听说这件事之后,就帮忙跑了几回腿。”白落枫说,“他人还挺好的。”
“看出来了。”肃郁说,“你这几年怎么样?有去上学吗?”
“没,我家里人想让我去做社会考生高考去来着,但我没去。”白落枫说,“我在忙你的事情。”
肃郁有些惆怅:“也就是说,现在一穷二白啊。”
白落枫笑出了声:“什么比喻啊。”
“差不多啊,什么都要从零开始了。”肃郁说,“不过还好,愿望都实现了。普普通通地从零开始,也能过上普普通通的日子了。你想做点儿什么?”
被突然这么问,白落枫蒙了一下。
“我还真没想过。”他说。
肃郁笑了:“怎么没想过啊?”
“真的没想过啊,就想着你要是在里面死了,我就跟着你去死。光想这些死死活活的了,没想过如果能一起出来,要做什么。”
“那现在想想怎么样?要做什么?”肃郁说,“我什么都陪你做。”
白落枫笑了声,问他:“你要回去读书吗?”
“你想要我回去的话,我就回去。”肃郁说。
白落枫笑了笑。
他把椅子拉上前一些,贴着床边,趴到了肃郁身上。
肃郁抬高手,揽住他的后背。
白落枫趴在他身上,安静地呆了一会儿后,闭上了眼。
他感受着对方胸膛的起伏,以及有力的心跳声。
“暖和的,”他说,“真好,你真回来了。”
“嗯,”肃郁说,“你带我回来的。”
白落枫沉默了下,开口询问:“你……记得之前的事吗?”
“如果你说的是前几关的事情的话,我在棺材里睁眼的时候都想起来了。”肃郁说,“所有的我都是我,你已经把所有的我带回来了,别担心。”
白落枫吃吃笑了,又睁开眼,望着他眼角下的一道细疤,轻声问:“对了,我还没问你,这个眼睛下面的疤是怎么搞的?”
“没什么,有一次血战不小心划到了。”肃郁说,“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受伤了。这也很帅啊,战士的勋章,证明我为你血战过。”
白落枫神色却不太明朗,他还是心疼。他伸出手摸摸那道疤,半晌才放下手。
“说起来,你在里面呆了五年。”白落枫说,“那你的时间就是被暂停了五年……是不是现在要叫我一声哥了?”
“听起来好像也不赖,”肃郁说,“哥哥。”
白落枫红了红脸,笑了起来。
他微微起身,仰起头,手往上去,抚住肃郁的脸,亲了亲他眼角下的细疤。
肃郁腾地红炸了脸。
外面的阳光依然很好。
“愿”被毁灭了,所有空间的碎片归于天空。
但一切都有始有终。作为主神的眼睛,唯一剩下的一个摄像头记录下了所有的结局。
罗子婉是在家里睁开眼的,她坐在沙发上懵了半宿。之后张孟屹给她打了电话,然后同样疯了一样赶回家中。
两人抱在一起又哭了半宿,张孟屹一个快四十的退休警察满脸涕泪横流,抱着老婆哭得颜面全无。
阮千还没到家,她妈就给她打了电话。她惊慌失措,跟阮千说半夜突然一声巨响,然后家里的储物室里就塞满了钱,问她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