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芜顿住那一瞬,阴鬼已经寻住机会夺步而出,浑身黑雾疯狂涌动,一下子便窜出十几米距离。
“那是假的!”芨次惑提醒一句,立时便要追上阴鬼。
比他话音落下更早的,是樱芜的动作。
剑刃上原本凌厉的光泽因为停歇一瞬而有所黯淡,威力骤减,但樱芜很快便反应过来,左手两指在心脏上方连点数下,猝然喷出一口鲜红血液,落在那剑刃之上。
血液接触到剑刃的一瞬间,太素剑本来暗淡下去的刃面重新亮起,金光与血红交织,织就绮丽而妖艳的景象。
唇畔血液尚未拭去,暗沉天幕之下,她墨发被风吹起,眼底杀意迸现,配上她精致不似凡人的容颜,刹那间仿若从地狱间走来的修罗。
透着强大而危险的气息。
众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她眼皮掀起,一步踏出,便已出现在数十米之外,指节微动,将手中剑刃带过长空。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剑。
没有夸张的画面,没有绚丽的色彩。
只有一道似秋水平寂的清凌剑光刺破天际。
拨云见日。
“此剑,归心。”
樱芜声音清越,似低语,又似呢喃。
眼神却极为冷淡。
穹顶之上,她没有回头。
在她身后,阴鬼终于维持不住幻像,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黑气开始消散。
这场景过于惊人,一时竟没有人顾得上出声。
还是土御门率先反应过来,果断上前,取出一古朴玉瓶,将阴鬼的本体收拢起来,设下禁制。
此方世界之外。
因为过度使用灵力而神色煞白的黑川长老额间沁出薄汗,他正欲收手休息片刻,却忽然发现在捕灵咒范围之内乍现一道刺目亮光。
他被这亮光逼得眼睛微眯,连连后退几步。
“长老!”有护卫队的人迅速扶住他。
“无碍。”他摆摆手,眼神仍留有几分惊疑,却下意识道,“坐标点找到了,你们立刻进入……”
待到护卫队首领带人进去异空间之后,停在原地打坐调息的黑川长老内心仍在泛嘀咕。
那三个老家伙的后辈这么厉害,也太让人嫉妒了吧。
场馆之中。
漫天的阴森黑气随着阴鬼被收入瓶中而渐渐消散,几只残存的小妖根本不足为惧,很快就被几个手里还攥着球的少年解决干净。
樱芜施展出那一击后便失了大半气力。
但她还是纵身跃入场馆之中。
只是在将要落地之前,用手中长剑支撑地面,稳住身形。
落下后,周围迅速被关心的少年人围满。
“君明,你还好吗?”幸村精市眸中尽显关切。
“君明桑……”柳莲二紧抿着唇,褐瞳里担忧之色快要满溢而出。
“君明!”迹部和手冢脱口而出后,因为这异口同声而下意识对视一眼,很快又默契地重新看向樱芜。
“学姐!”
“姐你还好吗?”这是拨开旁人抢占到最前方位的岚若。
“君明前辈……”
耳畔关切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让樱芜有片刻的失神。
迎面赶来的和生、土御门与芨次惑仍停留在外围。
樱芜的目光却精准地穿过人群,落在土御门兼由手中的玉瓶之上。
眼神凝着一瞬,似是思索着什么。
在众人关怀视线中,她睫羽缓缓翕动,直了直身子,以指拂去唇边残留的血迹。
抬眸时,盈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却比任何时候都真诚。
“诸位,介意帮个忙吗?”
她唇畔犹带着浅淡血痕,额间浅粉色的樱花印记映着天光瑰丽,撑着剑望来的目光,疲惫中不掩清风朗月般的温柔,叫人看了只觉心情都不由晴朗起来。
明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却见她笑意纯粹,仿若毫无阴霾一般,众人霎时哑然失语。
但……
有人敛下眼睑,遮去眸中万千复杂思绪。
来自她的请求——
完全,无法拒绝。
迹部最先反应过来,磁性低沉的嗓音如咏叹调般华丽:“啊嗯?你尽管说。”
“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不用同我们客气。”手冢推了下眼镜,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严谨。
“君明不妨说来听听。”幸村见她似无大碍,眉眼弯了弯。
“啊……”尚在状态之外的白石见几个部长应得这么爽快,缠着绷带的手抚上后脑勺,俊朗面容上也绽出抹不好意思的笑,“君明同学你尽管说。”
众人纷纷应声。
“也不是很大的事……”她迟疑一瞬,思考了下措辞,“就是稍微需要各位的气运之力一用。”
人群尚未反应过来,外围的和生零介已经诧异地瞪大了眼。
等等,君明她莫非想要……
“请便。”柳莲二朗润如玉石的嗓音响起,神情亦无比淡然。
完全不在意这语焉不详的使用气运会否带来什么意外后果,他相信君明不会
害他们。
与他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樱芜的解释。
“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只是需要纯粹的气运之力帮助炼化这东西。”
挥出那一剑的时候,她便知道,只要这东西存在着,就仍有可能死灰复燃。
只有斩草除根才能不给未来留下隐患。
听到柳莲二的声音,她略有些惊讶地望去,却见他神情一如往常般淡然,只是朝她微微颔首。
她于是轻笑着点头回应。
经历了这么一遭,樱芜在他们眼里已经是十分值得信赖的人,自是无有不应。
暮色四合时分,苍穹忽然泛起鎏金波纹。
气运金光自八方汇聚,恍若星河倒卷。
罡风骤起。
“就是现在!”土御门兼由低喝一声,将玉瓶抛掷其中。
和生零介手中折扇应声展开,粲然的蓝色光芒似在玉瓶周身落了道束缚。
樱芜则低声吟念着晦奥的咒语,修长手指翻飞结印的速度快得几近生出残影。
玉瓶坠入云层的瞬间,天地为之一静。
金色云海突然沸腾起来,无数光丝缠绕着青玉瓶身,将其托至云眼中心。
瓶内黑气发出尖锐嘶鸣,却在触及金光的刹那,化作缕缕烟雾散去。
芨次惑懒洋洋倚坐在阶梯之上,静静看着他们动作,还不忘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
直到最后一缕晦暗黑气彻底消弭于无,他才勾了勾唇。
余光却瞥见远处有熟悉的大批身影赶来,芨次惑顿时没好气地磨了磨牙。
“啧,现在才来……再晚一点黄花菜都凉了吧。”
樱芜却恍若未闻。
她仰首望着云层渐散的天空,任由残余金辉洒落眉睫。
重新落入掌中的玉瓶已褪去阴寒。
当最后一缕黑气消散时,某种重量忽而从她肩头滑落。
像深冬枝头最后一片积雪,捱过漫长的沉寂,无声融化在和煦的春风里。
远处,护卫队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她回身望去,少年人赤忱的目光间尽是坦荡意气。
身前是责任。
身后是羁绊。
但这一次……
她忽而舒展眉梢,眼里映入天空的倒影。
那里雾气已然消散,露出辽阔而深邃的穹宇。
这一次——
纵风雨摧折,亦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