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人多,路上走得慢了一些。
到京都已经六月盛夏,鹿微眠要照看慕倚风,不得不搬进宫中。
鹿微眠原以为进京入宫会有些阻力,却没想到一路顺畅。
卫沉职守皇城禁军兵力,卢太傅力排众议,西陵边关更是表示国母有任何闪失和非议,即刻起兵入京。
入京后,西陵长老还是来找了她。
鹿微眠依从长老的意思,将西陵属地归权放还给西陵,并暂代王族掌管西陵事宜。
同时调兵助西陵重新画归领土,驻扎边防,兴建城池。
到底是要依附大郾兴建,鹿微眠又只能在长安。
长老承诺可以附属朝贡,如果朝贡的是她,那也无妨。
长安城内一切平静如初。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国事需要,慕青辞从地牢里出来,日日带着一张面具,守在鹿微眠身边,告诉她京中事务该如何处理。
慕青辞时常试探她,等日后春莺回来。
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鹿微眠每次的回答都是,“我不走。”
“我要等一个人来找我。”
哪怕是她根本都说不出来,那个人是谁。
鹿微眠住进兴庆宫后,兴庆宫里里外外都无比繁忙。
帮着这位国母收拾东西,布置宫殿。
鹿微眠一个不小心碰掉了包裹,里面洋洋洒洒飞出来许多纸张。
她扶着桌子,定睛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是在去姑苏的路上,她陪在春莺旁边写的东西。
鹿微眠捡起来一张。
看见上面画着他们行进的路线。
算着到姑苏的日子,还有一些歪歪扭扭,漫无目的的描画。
剩下的,全是一个人的名字。
封轸、封行渊、夫君……
她写了好多。
在那混乱的字迹之下,纸张的角落里,多出来了另一个笔迹。
写着,“我在”。
鹿微眠捡起第二张,还是在纷繁混乱的名字里,一个“我在”。
第三张、第四张……
每一张都有。
直到鹿微眠面前的桌案上都被纸张排布开,铺满了她所有的视线。
鹿微眠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信纸,轻声呢喃着,“可你在哪呢。”
*
酷暑消融,清秋入城。
长安城内天高气爽,到了围猎时节。
但眼下慕倚风才三个月,无人坐镇,礼部便将围猎改成了上林苑踏秋。
这是这么久以来,京中十分清闲的游玩。
文武百官都兴致盎然,四周一片欢声笑语,从山林间遥遥而来。
鹿微眠坐在营帐里,身后暮雨正在给她梳妆。
她拿过妆匣里那个玫瑰石蝴蝶钗,“最近是不是快到了什么日子?”
暮雨愣了一下,绞尽脑汁地想着,也没想到快到什么日子了。
“没有吧……娘娘是不是记错了?”
鹿微眠将那蝴蝶钗递过去,没有再说话。
暮雨看见那蝴蝶钗心下哀叹,虽然鹿微眠忘了姑爷,但每日都戴着这个发钗。
暮雨替鹿微眠梳妆好之后出了营帐,正碰上暮云带着早膳准备进去。
她不由得问道,“方才娘娘问我最近是不是什么日子快到了,是有什么日子吗?”
暮云顿了一下,小心看了一眼营帐的方向,压低声音告诉暮雨,“去年,娘娘成婚差不多是这两日。”
暮雨一下子噤声。
暮云深吸一口气,“我有时也分不清,娘娘是忘了,还是没有忘。”
她说完,先进了营帐,服侍鹿微眠用早膳。
踏秋一共也就三日。
每日的日程都很是轻松。
鹿微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身着轻便的缙云色蝉纱绫裙,独自骑马去了一片原野。
上林苑漫山遍野的芙蓉花与红枫,入眼一片艳红夺目。
旁边的旷野种满了色泽各异的绣球花,仿若林间秘境,能让人安静些许。
鹿微眠拉扯缰绳,下马走在山野花丛间,顺着日出东方的光亮,看见几只蝴蝶从她周身飞过。
蜻蜓点水一般吻过她的裙角百花,又飞入花丛前。
鹿微眠轻轻俯身,指尖想要触碰蝴蝶却碰到了柔软的花瓣。
花瓣沾染秋日凝露,浸润着她的指尖。
有一只蝴蝶停在她发钗上,轻轻扇动着翅膀。
忽而身后响起一声慢条斯理的,“鹿微眠。”
鹿微眠触摸花瓣的动作停住,发间停歇的蝴蝶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振翅飞离。
她回过头,看见那人站在日光之下,身形被光线镀了一层金色绒边。
模糊到随时可能消失。
他们相隔一片花海,四周静默无声。
封行渊走到她面前。
鹿微眠才发现眼前的人没有消失。
他左眼上那一角面具四分五裂,但是被他粘连起来,坏成这样都没有扔掉。
鹿微眠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睛看他,“你是谁啊?”
封行渊眼帘微垂,“别生气。”
鹿微眠转过身,“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生气。”
她的手腕被他握住,拉了回来,将她紧紧抱住。
鹿微眠推搡着他的手臂,仍然被紧压在他胸口。
她听着他胸口鲜活的震动,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嗓音混合哭腔,“封轸,你混蛋。”
封行渊哑声低喃,“我混蛋。”
清风拂过山涧,吹得山涧花丛窸窣作响。
他在摄魂术反噬之中,被她胜于一成的意志力控制。
他存活于她久久不息的生存指令中,一遍一遍听到她的声音,告诉他,你必须活着出来找我。
鹿微眠在给春莺的字条的后半段写道,“他们没事,我能感觉到。”
蝴蝶翻飞而过。
万里江山之上,雄鹰振翅高旋。
自此清秋岁月枕星眠。
—正文完—
第72章 太轻
临安那场洪水的情况没有波及城中, 但郊野荒原外一片狼藉。
四处都是山崩碎石与垮塌的山林,仿佛经历过一场天崩地裂的肆虐与惩罚。
也像是山神自毁以保数万生灵。
临安城方圆百里几乎都要重修。
时隔三月,临安城内已经被清理得与洪灾前无异。
水坝进一步加固, 因此鹿瑜没有随他们回京。
在雨季彻底结束前,兴修水坝的工人得了朝廷赏钱,兴高采烈地回乡。
纷纷计划着休整几日, 再赴朝廷征工重修家园。
初秋时节, 临安城内天高气爽, 繁荣重现。
在外逃难的百姓闻讯接连回家,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再见故人归。
送走鹿瑜带来的朝廷治水队伍与援兵那日, 邓知府问着鹿瑜,“听说三殿下和令姑爷都找到了。”
鹿瑜笑呵呵地, “找到了,昨晚给小女写信准备送回京呢。只不过三殿下去找人了,要晚些启程, 不与我们一起走。”
邓知府感叹不已,心下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啊。”
“谁说不是。”鹿瑜叫封行渊过来打了个招呼。
邓知府打量着眼前清秀俊丽的少年, “此番多亏了封大人。”
“你说说,上哪找这般乖巧听话又知书达礼、还有勇有谋的姑爷。”
封行渊眉梢微扬。
听邓知府夸他夸得很是舒心。
上次听到这般夸奖, 还是他夫人夸他。
夫人好久没夸他了。
思及此,封行渊轻啧一声, 看向身后行军的队伍。
说来行军队伍走得慢, 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一旁鹿瑜笑得合不拢嘴,满口的, “不敢当不敢当。”
他们正互相寒暄着,封行渊等不及,出声道,“今日日头正好,二位慢聊,我先行一步。”
“诶好,”鹿瑜答应着,听着封行渊的话,还以为他是说想要去前面探探路,“对了,贤婿你走前面啊,记得先给咱们开一开路。”
鹿瑜说着一转头,发现封行渊已经跑没影了。
秋风扫过地面落叶,鹿瑜尴尬的转过身朝邓知府笑道,“这孩子,打小身法就利索。”
邓知府连连称是。
城门外送行一片欢声笑语。
不乏城中百姓拿了些吃食点心跑出来迎送。
被将士们推拒。
邓知府其实也准备了,只不过就知道他们不要,就趁着职务之便,都塞进了他们的箱子里。
等路上休整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看到。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无非是路上能走得舒服一些,吃饱穿暖罢了。
鹿瑜朝他作揖行礼,“这些时日,多亏了邓大人帮忙。”
“哪里的话。”邓知府摆手,“是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自去年你来,如今你我也算是生死一场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