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是安小凡的幻想。
明明清楚知道这是他的幻想,可他却欲罢不能,依靠这样的方式饮鸩止渴。
安小凡脱下自己的鞋子,也靠在了床板上,就和他幻想出来的安容白并肩而坐。
“哥哥,”安小凡看着那幻象说,“为什么章亦丞忘记了鬼门关的一切,而我,却如此清晰地记得。”
这样清晰地记得你。
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刻,安小凡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他僵硬地从病床上坐起身,僵硬地转动脖子,环视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一旁替他检查血压护士说:“你在找少爷吗?”
“章亦丞?
“是啊,他和你一起送进医院,也几乎是一起醒来了。”
“那安容白呢?”
“嗯?”护士没听清他的低声自语,顿了顿,说道:“你是问章董吗?他接到我们的电话就立刻赶过来了。”
“我要出去一下。”安小凡挣扎着从床上下了地,护士不赞同地说:“你刚醒过来,要不还是在床上多休息一下吧。”
安小凡踉踉跄跄地打开房门,往外走去。
隔壁病房的门也在这时打开了,脸色苍白的章亦丞也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我的小少……哎不,现在是大少爷了。”习云焦急地说,“什么事就这么急非要一醒来就下地出门吗?”
“安小凡!”章亦丞轻轻喘着气叫出了声。
“章亦丞。”安小凡扶着墙壁抬头看着他。
一旁的习云闭了嘴。
章亦丞开口道:“你感觉怎么样?”
安小凡也几乎同时开了口:“你还记得鬼门关里的事吗?”
“什么鬼门关?”章亦丞疑惑地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安小凡有些烦躁起来,“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我,你,还有容白哥哥,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没有印象。”章亦丞说。
安小凡还想追问,有医生匆匆赶来,打断了他们:“怎么刚醒来就站在走廊里?这对身体不好,快回去。”
习云立刻把章亦丞往病房里扶,临津门前,章亦丞看着安小凡,欲言又止。
连章亦丞都不记得安容白了。
从那天开始,安容白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甚至连除自己以外,唯一知道安容白的章亦丞也没有了鬼门关的记忆。
偌大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起来。
就和他空荡荡的心一样。
……
“幻觉这个东西,比较难根治。”陈医生看着手里的数据报告说,“尤其章董还吩咐过,尽量不要伤害到安小凡的大脑——这样一来,我也不敢给他用太猛烈的药物。”
章亦丞坐在办公桌对面,长指点着桌面,眉头锁起。
“心理疏导呢?”
“心理疏导效果不太好,他一直坚持世界上有安容白这个人,不肯配合治疗。”
“为什么不肯配合治疗?”
“他说,”陈医生扶了扶眼镜,“他不想忘记安容白。”
陈医生走后,章亦丞独自看着安小凡的精神科治疗报告陷入了沉思。
安容白。
又是安容白。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醒来之后,小凡会变得对他这样的痴迷而执着,就像着了魔一样。
……
“咚咚咚……”
房间门口传来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是我,小凡。”章亦丞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我能进来吗?”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几秒后传来安小凡轻轻的应声:“嗯。”
章亦丞推开了门。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让他一时无法适应,窗帘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床上隆起一团被子,从被子的缝隙里露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章亦丞心里一沉,走过去拉住了安小凡的手腕。
“你怎么了,小凡?”
“嗯?”安小凡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迷离,“章亦丞?”
此刻章亦丞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距离比较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安小凡漂亮的大眼睛里像是含了水一般。
他心里一动。
“章亦丞。”安小凡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隔着薄薄的衬衫蹭了蹭脑袋,“我想出去看看,不想再呆在家里了。”
他已经在屋子里呆了接近两个月。
章越平原本定好,安小凡出院后就进行认亲仪式,却没想到小儿子精神出了问题,这件事只能一直耽搁下去了。
为了更好的让安小凡痊愈,陈医生决定让安小凡进行封闭的治疗。
安小凡出不了家门,离不开章亦丞的独栋大别墅,也逃不掉陈医生每日一见的“监视”。
青年毛茸茸的脑袋,曾在章亦丞的胸口上,就像是在章亦丞的心口上挠痒痒一般。
他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安小凡的肩膀,把原本要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最后只是低而轻柔地答应道:“好。明天我休息,不用去公司,就带你出去走走。”
“我今天就想出去走走。”安小凡哼唧唧说,“明天也去。”
说完,他用自己尖尖的下巴用力地顶了顶章亦丞的心口。
章亦丞说:“好,现在就走。你收拾一下,想去哪里,我开车带你去。”
“好。”安小凡坐直了身体,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出门前,章亦丞随手拿起一件西装外套穿上,又回头叮嘱安小凡多穿一些。
安小凡点头说好,跟着章亦丞上了车。
车子刚启动,章亦丞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
“章总,今天下午的重要会议已经开始了,您还有多久到?”
“哦,严秘书,今天下午我临时有事,会议不去了。”
“可是,这次会议非常重要,您昨天不是说一定会亲自来主持吗?”严秘书有些不敢相信。
“嗯。让习云代我主持。”
挂了电话后,章亦丞侧过头,看到安小凡坐在副驾驶座上发呆,伸手去替他系好了安全带。
“你想去哪里?”系安全带的时候,章亦丞低头看着安小凡问。
“医院。”
“医院?”
“市人民医院。”
虽然不解,但章亦丞还是开车去了市人民医院。
安小凡走进医院,章亦丞跟在他身边。
这是公立的人民医院,与他们当初住的私人医院并不同,医院大厅里有些吵闹,挂号排队的人熙熙攘攘。
安小凡站在一楼大厅中心,突然就顿住了。
章亦丞看他:“你是要开找人?”
“嗯是。”
“你母亲?”
“不是,”安小凡摇摇头,“我找许飞。”
“许飞?”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再次听到时,章亦丞也皱起了眉头。
“他还在这里。”安小凡说,“我想看看。”
章亦丞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他的章氏集团的少爷兼总裁的人脉,找到了许飞的病房。
安小凡说得没错,许飞的确还在医院里躺着。
他瘦了一大圈,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只有一双眼睛能动,此刻正直勾勾地看着走进来的安小凡和章亦丞。
“原来这是章总的高中同学啊,”院长笑眯眯地说,“今天才知道,许飞这两个月情况倒是好点了,在此之前,他连呼吸都困难。”
“躺了多久了?”章亦丞问。
“七年多了,”院长摇头叹息,“他爸爸为了治好他,东奔西走,险些家破人亡。”
安小凡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许飞,脸上没什么表情。
原来高中那次许飞坠楼后,他就一直躺到了今天。
整整七年,他动弹不得,吃喝拉撒都在一张床上解决。
他唯一爱他的父亲,也为了他变得憔悴,甚至连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财也几乎散尽。
安小凡伸出手,想去摸罩在许飞脸上的氧气罩。
“那个不要动,许飞现在虽然能自主呼吸了,但肺功能退化了许多,每天还是要定时吸氧。”院长赶紧阻止道。
安小凡收回了手,手却没身旁的章亦丞轻轻握住。
他没有抽回手,而是对床上的许飞笑了笑说道:“你应该能思考吧,许飞?”
院长在一旁答道:“能的,病人大脑都是正常的。”
“那你刚刚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要拔掉你的氧气面罩?”
安小凡语出惊人,听得一旁的院长一愣。
“我不会这样做的,许飞,因为那样,岂不是就帮助你解脱了?”
顿了顿,他又说:“你我这样,真的是……两败俱伤。不知道你躺着的这七年里,有没有一时一刻后悔过,曾经自己做过的种种事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