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呀热呀,阿玉臭臭,阿玉也想洗澡澡了。”
渔娘猛亲闺女一口:“咱们阿玉香着呢。”
阿玉咧嘴大笑,紧紧抱着阿娘,快活极了。
贺文嘉一条腿按住一个儿子,懒散地躺在矮榻上,满眼笑意地看着渔娘:“今儿你不是去商会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贺文嘉以为渔娘要在商会跟人用了午食才回来。
渔娘抱着女儿在旁边坐下:“天气太热了,商会里坐着也难受,碰巧今儿事不多,话完话就回来了。”
贺文嘉任两广巡抚这八年,除了安稳两广民心之外,他最重要的差事一是协助水师内外事务,二是整顿沿海税关,管控海贸税收。
贺文嘉少不了跟南方各大商会打交道,渔娘自然跟商会的人也熟悉,因这层关系在,渔娘从各家手里收集到不少海图,欧亚非大陆的舆图她完善了大半。
前几日贺文嘉已经收到朝廷的调令了,一月后会有新的巡抚来接替他的差事,他们一家人要回京了。
所以这段日子渔娘去各家商会去得勤快,就是想多打听些海外的消息,她准备写一本《山河畅游·海外》篇。
她想写这本书不为其他,就当为子孙后代启蒙吧,不管以后的王朝是谁当家,都别忘了海外诸国虎视眈眈,那才是非我族类。
毛毛推开爹爹坐起来:“祖父和外祖他们也要跟我们去京城吗?”
“他们不去京城,他们要回南溪县。”贺文嘉跟大儿子说:“你如今也大了,我和你娘不得空,送长辈们回南溪县的任务要交给你。”
老二阿衡问:“叙州府南溪县?”
贺文嘉点点头,他笑着跟渔娘说:“毛毛出生在京城,阿衡和阿玉都出生在福州府,他们三个都还没去过南溪县。”
南溪县呀,渔娘其实也想回去一趟的,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安乐窝。
贺文嘉看渔娘的表情,顿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道:“你想都别想,你必须要跟我去京城,你可不能丢下我。”
渔娘白了他一眼,故意道:“贺大人,您这么大一个官儿,难道您还不能自己去京城。”
“我不管,你离不得你。”贺文嘉耍赖。
毛毛和阿衡兄弟俩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不想说话。
渔娘抱着女儿笑,笑容特别温暖。
贺文嘉也笑,扭头看到二儿子的冷脸,顿时就觉得没意思了,黑脸。
渔娘算了算日子:“接任的巡抚月底应该能到吧。”
贺文嘉点点头:“差不离吧,新任巡抚若是月底能到,咱们最迟五月初就能出发进京。”
“也不知道咱们走的时候二郎和晴娘回来了没有。”
“没回来也不怕,他们夫妻这么大的人了,你难道还怕他们找不到回京的路?”
三年前,梅羡林跟渔娘的小徒弟,也就是平北侯府陆家的孙女陆晴空成婚。小夫妻两人都是心野的,给家里留了封信,夫妻俩就跟着去欧洲的商船出海去了,说是今年夏天回来。
当时梅家陆家都担心坏了,后头收到一封夫妻俩托人带回来的信,也就不管了。
“二郎好歹要在今年年底前回来才行,明年春天又是会试年,他年纪不小了,也该去考会试了。”
贺文嘉笑道:“他都成婚了,已经是大人了,你这个当姐姐的管他作甚。”
贺文嘉从矮榻上起来,走到渔娘跟前,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发鬓:“你猜猜,等我回京,皇上会给我什么位置?”
“那我可猜不准。”
五年前,皇上退位成了太上皇,三皇子登基成了新皇。这几年朝廷上的老臣差不多都退了,万事不管的范江阔都混上内阁首辅了。
变化太大了,如今朝廷上的事,渔娘还真不好猜。
贺文嘉在她旁边坐下,把女儿抱到自己怀里,道:“如今天下安稳,也无党争,也无藩王,你猜在皇上心里最要紧的是什么?”
毛毛和阿衡两兄弟听到爹爹的话,都垂眸想起来。
渔娘心头一动:“不会是北境吧。”
“哈哈,猜对了。”
十年前陈家勾结二皇子和鞑靼想改朝换代,鞑靼的主力军几乎被打的全军覆没,哈桑率领草原残部退守草原深处,三皇子也没有紧追不舍。
“当时朝廷内乱,皇子相争,南方又还没平定,不好紧追穷寇。如今十年过去,国富民强,人口滋生,皇上肯定想把北境完全握在手里。”
渔娘心里觉得这个时机很好,若是再等五年八年,鞑靼残部的人口也慢慢增长起来,马匹也养起来了,那时候就更难了。
贺文嘉道:“原来我只是根据京中给咱们的书信猜测的,不敢肯定,这几个月我才敢肯定。”
阿衡忍不住发问:“爹爹,你怎么肯定的?”
贺文嘉眸光一转,笑看着渔娘:“当然是你娘的书又大卖了。”
“我娘的书?哪本?”
毛毛道:“还能是哪本,当然是北境那本。”
原来凭借游记和《青云志》这几本书,江湖浪人和春山娘子的名号只在读书人中十分受欢迎。十年前梅羡渔一本官印的《山河畅游·北境》篇,才叫渔娘的名声响彻大晋朝。
这些年里,乡试会试中,只要有跟外族、土地、农耕等等相关的考题,十个学子中至少有五个学子会引述《山河畅游·北境》篇里的内容。
甚至于,在太学、国子监里,还有专门研究这本书的学会!
梅博士的名声一直都在,但是最近这几个月,渔娘的名声明显更厚了一层。
这难道不是朝廷提前做好准备?
是要民族融合,还是逼草原部落西迁,围绕这两个解决方案的争论一直没个定论。
渔娘:“鞑靼走了,北境全在大晋朝掌握,更北边还有个罗刹国,一样会有边境问题。”
“更北边不是气候恶劣么,那边还有山河相阻,把大晋朝边境往北移,多少会好一些。”
贺文嘉从心里是认同皇上的打算的,但是他认为,这个计划有个短板还需要补足。
“爹爹,什么短板?”
“人口。”
大晋朝如今的人口根本守不住如此宽阔的北境草原。
渔娘笑道:“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等回京了再看吧。”
他们夫妻这些年远在福州府,离京权力中心太远了,要走到跟前才能得到一手消息。
朝廷派来的巡抚如计划中月底就到了,来接任的人是已致仕姚大人的另外一个弟子金冲。
姚大人在任时对贺文嘉多有照顾,更何况已逝的田大人跟金冲还是师兄弟,冲着姚大人和田大人的面子,贺文嘉对金冲都要尽心尽力。
贺文嘉领着金冲去见当地官员和商会行首时,渔娘吩咐家里下人收拾行李,先是送走大儿子和爹娘公婆师父和师娘,紧接着又把他们一家人的行李送上船。
又过了几日,贺文嘉那儿交接完了,他们一家人这才坐船回京。
小阿玉年纪还小,跟在爹娘身边就很快乐。阿衡年纪大了,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忍不住伤心。
渔娘搂着儿子哄:“没关系,等你大了,你想来时还可以再来。”
阿衡偷偷抹掉眼泪:“等我大了,也跟小舅舅一样,想出海出海,想去哪儿去哪儿?”
嗯……渔娘有些舍不得儿子。
贺文嘉笑道:“你要有本事,去天边我和你娘也不管。”
阿玉搂着爹爹的脖子挥舞的小胳膊:“阿玉也要去天边,像鸟一样。”
贺文嘉给女儿一巴掌:“你给我乖乖的,敢乱跑腿打断。”
阿玉被吓了一跳,嘴巴一瘪,哇哇地哭了,贺文嘉又忙抱着女儿哄,好话说了一箩筐。
阿衡叹气,乖巧地挽着娘亲胳膊:“外祖父说,爹爹如今官位这么高了,还这么不像话。”
渔娘笑道:“有本事就能做官,跟性情没关系,你爹爹这样我觉得很好。”
当官的人是什么样的?不该是什么样的?
渔娘从不信这些瞎话,叫儿子也不要信。
阿衡跟着爹娘到京城后,当天爹娘进宫拜见皇上,后头几日阿衡跟着爹娘见了许多人。
阿衡短短几日里见了许许多多的高官,笑容和善的,冷着脸的,一本正经的,愤世嫉俗的……
阿衡看别人,也看爹爹和阿娘。
阿衡发现爹爹和阿娘在不同的人面前也有不同的面孔。不过大多数时候,爹娘和在家时差不多,笑得都很真心,跟人说话也很自在。
渔娘告诉儿子,因为她和他爹已经站得足够高了,所以能走到他们面前的,大多都是他们乐意见的人,所以才比别的人稍微自在此。
几天后,宫里来了圣旨,他爹爹成了户部尚书,内阁首辅。家里办宴,阿衡在宴会上见到一个冷脸的大官儿。
这个人跟别的冷脸不同,他对别人冷脸,对他却是笑着的,还问他是不是叫阿衡。
阿衡点点头。
他就说他叫王苍,是他爹娘的少年好友。
阿衡知道他叫王苍,还知道别人都骂他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可大伯父说当年南方动乱,王苍面上跟他爹反目成仇,实际上想把他爹弄去太原,叫他爹离福建远远的。
阿衡知道大伯父的意思,大伯父是想说不管外头如何议论王苍这个人,至少,王苍对他爹娘还是不错的。
他爹高升,家中宴客,既能请他来,说明大伯说得应是没错的。
阿衡跑去找阿娘,渔娘听儿子说王苍,忍不住叹气,都是命运呐!
老天爷对王苍薄待了些!
王苍傍晚归家,垂花门旁的墙壁上花树成荫,晚风一吹,花香迎风而来,就跟少年时一样。
那时候他每日清晨去孙先生家读书,傍晚迎着夕阳归家,一路闻着路边草木花香,摇摇晃晃就到家。
摇摇晃晃,他和他的少年好友们长大了,各奔东西了。
摇摇晃晃,半生就过去了。
一脚跨垂花门,王苍心里问自己,少年时候他们曾立下为国为民的誓言,都实现了吗?
实现了。
不过是余庆和渔娘在明处。
他在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