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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御宅屋 > 百合 > 叙明 > 第96章
  “阿朝,别来无恙”。
  他浅笑开口,江缔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以至于她心口酸涩。
  宣静因为在隋叶城的奔波,身上的衣衫虽然仍旧干净,但不可避免地暗沉起来,脸上也染上倦色。
  他似乎沉稳了许多,从前总是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眼眸此刻无声的平静下来,也不像从前一般插科打诨咋咋呼呼,而是沉默寡言起来。
  宣静身上被一股浓烈的悲痛笼罩。
  江缔一时间有些陌生这样的宣静。
  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除了会回答问话,便再无动静。
  好像以前气跑三四个学官的人不是他一样。
  宣尚书当初给他起名是的夙愿,在闹腾了几年之后,竟然诡异的实现了愿望。
  但在场的所以人,似乎都心有灵犀的知道宣静是为何而悲伤。
  直到江缔将那封保存完好的信递出去时,宣静一直以来强撑的甲胄才开始一点点破碎。
  他颤抖着接过信,紧紧握在手中,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从前四个人常相聚,除了远在京都的苏槐歌,如今屋内仅剩他们二人。
  “陆眠晚……”宣静的眼眶通红,低声道:“你好狠的心”。
  第91章 落定
  江缔很容易就接受脉婉惜是定河使这个事实,但是对于宣静出现在此还是花了好些时间才压下自己的惊奇。
  “嗣宁,你……”江缔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宣静失神落魄,最终只能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相顾无言。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宣静。
  或许是从前宣静总是那个插科打诨的乐天派,好像悲伤永远追不上他的脚步,而如今宣静整个人被悲伤包裹。江缔直到此刻才直视他与陆迟的关系。
  “无碍,”宣静哑着嗓子开口,将那封已经被自己捏皱的信放入怀中,抬起失神的双眸看着江缔“阿朝,问吧,你想知道的”。
  江缔张了张口,心头涌上些许苦涩“你……什么时候来隋叶城的”?
  “运粮船什么时候来的,我就是什么时候来的”,宣静的手抚在胸口。
  江缔皱眉,随即想到什么,不可置信道:“那同河开战的时候,你……”
  宣静平白无故的不会留在这个地方,就算他护送粮船而来,他一个京官,留在这里,一无王命二无人手,又有什么用。
  但若是存了私心那便不一样了。
  “是啊”,宣静身体向后瘫在椅背上,“从他来同河驻扎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只不过战事交锋的时候我不能靠近,也帮不上什么忙”,他长舒一口气,哑声道:“我多想去见他,又不能乱了他的计划”。
  江缔蓦然睁大瞳孔,震惊的看着宣静:“他的计划”?
  她本以为那是陆迟无奈之举,却不曾想这番心思并非只一人知。
  “眠晚没同我明说,可他怎么瞒得住我”宣静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同河的战火纷乱“他既不愿,我又有什么资格强求”。
  “诶……”宣静的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幸好阿朝你不在当场,眠晚日日入我梦,可是扰的我难以安眠”。
  江缔喉间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酸涩难以开口。
  到底是故人入梦,还是夜夜难忘,魂牵梦绕?
  “好了阿朝”,他踉跄站起身“准备明日事宜,早些歇息吧”。
  江缔沉默的点点头,她知道此刻千言万语,都再也听不进宣静心中。
  “阿朝”,脉婉惜不知何时出现在江缔身前,担忧的看着她。
  江缔伸手抱住脉婉惜的腰,将脸埋在她的怀中。
  她不敢想,如果她死在战场上,惜娘该如何伤心。
  一如她不敢细想宣静的悲痛。
  断弦人依旧,故人不再。
  翌日
  有了江家的亲兵协助,那些原本对朝廷季家的人爱答不理的郑氏族人,在明晃晃的刀枪剑戟的威胁下,不情不愿的被带到了河边。
  往日他们齐聚河边,通常都是祭祀,而现在,原本应该绑在水娘子身上的绳子此刻绑在长老身上,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人也变成了郑县令等人。
  脉婉惜正衣冠手持圣旨站在最前,江缔和宣静站在她的两侧。
  宣静看起来已经没有昨日的失态,只不过眼睛有些红肿,神情淡漠 。
  被“请”来的郑氏族人一开始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直到看见地上歪歪斜斜躺着几个人,瞬间像是炸开锅一样叽叽喳喳起来。
  “诶,那不是长老和族长么,他们怎么被抓起来了”!
  “天理难容啊,我郑家是遭了什么罪啊”!
  “族长,族长啊——”
  “……”
  混乱间有人想要扑上前去,被江家亲兵挡了回去,眼看那人还想再闹,一把锃亮的刀就横在了他的脖子前。
  人倒是老实了,只是议论声依旧络绎不绝。
  “诸位,”脉婉惜朗声开口,环视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人“我来时已经向诸位说过我等此行的目的,在此奉告诸位一句,少做些节外生枝的事情”。
  当下就有个人不服,看身上的衣着,想必是本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看着脉婉惜,挥挥拳头开口道:“胡说八道,我们这几百年都没出过什么问题,偏偏你一来就要抓人,你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番话直接让原本不服气的人群直接炸开了锅。
  脉婉惜神色定定,并未慌张,直视着那人道:“区别就在于,我不图金银财宝,不要你的荣华富贵”,她手指地上的郑县令等人“我只要罔顾人命,目无王法之徒”。
  脉婉惜的语气说不上多强烈,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柔,可偏偏下首那人像是心虚一般,指着脉婉惜“你”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未曾说出来。
  倒是躺在地上的郑家长老看准时机喊叫了起来“你血口喷人,我等何曾罔顾人命,什么水娘子活祭,简直无稽之谈”!
  江缔听的眉头皱起,心下寻思不如把这人的舌头斩了才清净,不过念在他还要留着回京述罪,暂且放过他。
  “是么”,脉婉惜拍拍手,身后很快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江缔确信自己应当是未见过她,不过下面的人群中很快有人喊出了答案“颂弟?你没死”?
  郑家长老一瞬间冷汗直流。
  蠢货,真是口无遮拦!
  脉婉惜拉着颂章的手,轻轻将她带到身前。颂章已经不像刚刚流落到京都时骨瘦如柴唯唯诺诺的样子,她现在面色红润,目光直直地盯着下面,然后摇摇头道:“不是,我是颂章,文章的章”。
  这座城中,包容了太多罪恶,而颂章,她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刚刚那个,是你爹么”?脉婉惜轻轻问道,话虽如此,刚刚喊话的男人已经被江家亲兵拎上前了。
  颂章仔细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眼,而后眼中凝聚出巨大的惊恐,不住的往脉婉惜身后躲,口中哭喊着“跌,我错了,你别送我去当水娘子,我不想给水神当娘子,我不想死!”
  这声哭喊彻底撕开了在场人的遮羞布,特别是颂章都父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没说话就被押走了。
  脉婉惜抱着颂章安抚她,低声宽慰道:“很棒,颂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明明已经疯了,不知道从哪听说她们要去隋叶城,像是突然恢复神智一样固执的要跟着前去。
  不是所谓思念困了她前半生的牢笼,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她作为水娘子被胁迫的前半生,千千万万个葬身鱼腹的女子。
  她们都真实存在。
  脉婉惜一边搂着颂章,一边望向江缔,对方瞬间心领神会“来人,把刚刚闹事的几个,都给本将抓起来,一同押送回京”。
  不服气的声音又一次回响在江缔耳边,江缔本就刚经战事又逢友丧,耐性正是不好的时候,因而她直接拔出腰间的剑,走上前架在起哄的人脖子上,稍稍用力让脖颈上见血。
  “再胡搅蛮缠一次,本将保证立刻让你这颗人头落地”!
  现在好了。
  是真的鸦雀无声了。
  因为他们发现,身边围绕的江家亲兵纷纷跟江缔一样,拔出了自己还冒着寒光的兵器。
  这些兵器上次还在战场上杀敌。
  郑家人这才意识到,走了一条怎样的死路。
  江缔冷哼一声收起剑,回头宣静已经连拖带拽的把郑县令拖到脉婉惜面前。
  对方像是公报私仇一般,把人丢出去的瞬间一脚踩在对方背上。
  郑县令颤颤巍巍的跪在脉婉惜面前,像是知道已经回天无力一般,连辩解都顾不上了,只是一个劲的喊着饶命。
  他到底是做官的,知道此去京城他必然死路一条,谁能想到做了这么多年土皇帝,事情败露小命不保呢。
  脉婉惜并未理会他,只是展开手中拿了许久的明黄圣旨,朗声道:“陛下有旨,隋叶之城,远在边塞,枉顾人伦,草菅人命,私以人祭,坑杀朝官,现拿当地官令归朝听审,废活祭,保人命,敬天地,其余人等如有再犯,格杀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