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可化为虚无,触目所见只有黑与死的衰败地狱。
与此同时,她终于想起来那个男人的名字。
“初次见面,女神大人,在下夏油杰。”
这身着袈裟衣袍翩翩的男人一副庄严宝相,明明生得端庄又俊美偏偏让人有种微妙敬畏的疏离感,此时夏油杰眉眼弯弯,笑得可谓彬彬有礼,只是眸光沉沉,丝毫不见笑意。
“不过管你神明也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好——能请您滚出那具身体,离我女人远一点吗?”
第48章
“你只有一次机会。”
被使用灵子转移的方式抓到这里来的夏油杰听见身边男人的声音。
因为伽拉泰亚短暂逃避的软弱心理,那孩子为了某个男人短暂衍生出了浅薄爱意。没人料到,却因此引来了更高维度的注视。
那是来自创造了生命的母亲——【阿芙洛狄忒】爱与美的女神的注意。
她无法拒绝爱的同时也就注定了她无法拒绝自己的母亲,于是女神在自己的孩子将那份爱意扩大,深植,扩大了属于阿伽的那一部分。
在伽拉泰亚的意志因阿伽的存在而动摇的一瞬,异域的神明抓住了入侵的时机。
“那个阿芙洛狄忒并不是我们传统概念里的爱与美的女神,但是她仍然是纯粹无比的神明,只是更加纯粹一些,不含任何人性的神明大人……无视人类,无视愿望,无视所有期待——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利用我的愿望摧毁伽拉泰亚最后的意志,只要得到了异闻之王的灵基,那么异域神明想要入侵这里也就可以成为现实。”
罗马尼说到这儿,笑容忽然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啊,不过这些说给你听大概也听不懂吧,简而言之,你只需要去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能做什么,但是既然伽拉泰亚最后选择了你,那就姑且相信你好了。”
他叹息着,笑容只能用苦恼和无奈来勉强形容。
是我的错。
疫医在夏油杰身侧显现身形,他终于听清了这位昔日被伽拉泰亚无比信赖的庇护者的声音。
年长者声音沉稳,略带微怒。
安德鲁森如此对夏油杰说道。
我不该让她选择你。
事实上,选择夏油杰已经是经过无数对比得出的无奈结论——
人类是最好的,热烈赤忱的爱,短暂却绚丽的灵魂,相爱的话短则数月数年,长也不过人类的一生,伽拉泰亚只需要陪伴的一点甜蜜就可以继续撑下去无数个以千年计算的轮回。
但终归人心难测,高洁冷漠的圣人终归是有了弱点。
“弱点不是错误。”
夏油杰郑重其事地回答。
“那是她还在认真活着的证明。”
罗马尼没说什么,脸上却出现了一点真实的放松。
“你能这么认为,真的太好了。”
“为何帮我。”
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夏油杰忽然问他。
“和你爱着阿伽一样,我是'伽拉泰亚'的共犯。”
男人回答。
“她既然已经到了极限,那么我有义务让她解脱。”
你的机会只有一次,夏油杰。
——夏油杰的耳畔回荡起那句话,宝具彻底展开的一瞬,那神情暴怒的女神便被黑雾吞噬消失,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熟悉的画面,而是荒芜破败的城楼,苍白无色的天空,地面只有漆黑污水流淌过的死河,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尸骸堆砌的末日地狱。
这才是死魔饕宴的本质。
一个空无一物的……早已彻底死去的世界。
“你好呀。”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夏油杰头顶响起,她身着雪白华丽的精美圣服,雪发银眸的女神坐在白骨堆砌的高处俯视着他,笑得欢快又轻松。
“夏油杰先生。”
温柔的声音,疏离的口吻。
女神眉眼弯弯,她舒展手臂,向他展示自己的世界。
“欢迎来到我的地狱。”
那不是阿伽,更不是他们曾经熟悉的莫桑。
——那是真正的伽拉泰亚。
虽然已经决定不会为她踟蹰,但是真正看见她姿态的那一刻,夏油杰还是会为之动容。
……明明是那么讨厌神明的你。
明明是那么害怕孤独的你。
究竟在这里等待了多久呢?
女神微笑着,却也只是笑而不答。
“啊对了对了,你找人吗?”
伽拉泰亚放下手臂,向他指了指远处高耸入云的苍白教堂。
“你要找的'阿伽'在那里哦。”
女神漫不经心地说道:“那里拒绝一切的进入,最强烈的拒绝对象就是我,所以我就不带路啦,你自己去吧。”
夏油杰抬起头看着她,眼神略显沉重。
女神垂眼俯视,语气重归淡漠:“那家伙和你说了吧,你只有一次机会——做好选择哦。”
“我也说过,我只会拯救我想拯救的。”
男人回答。
“我想要我的阿伽,还没傲慢到觉得自己可以拯救全部的你。”
“不错的回答。”
女神单手托腮,终于露出点真实的微笑。
“看在这个回答的份上,多给你一点回应作为赠谢。”
伽拉泰亚目光空茫,她注视着自己孤独的世界,在这里,无论她做什么也不会有人回应。
——君临此世,却也会被世界放逐。
“没有人说我不可以期待着自己。”
她的脸上露出一点浅薄的温柔微笑:“阿伽啊……那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梦想。”
“搞清一件事吧,小孩,”雪发银眸的女神语气倨傲,那是真正属于异闻之王的冷漠狂气:“普通人类的期待我是不会随意回应出一个灵基的级别的。”
“无论是火彩还是莫桑,还是最后的阿伽,都只是我愿意回应才会出现的存在。”
“所以啊……”
伽拉泰亚无奈笑着,叹了口气。
夏油杰没有再去看她,脚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女神最后的叹息声便随着混杂了死亡衰气的风送至他的耳侧,他脚步只稍稍一顿,便继续加快了步伐。
“——别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啦。”
这样的我能被拯救,仅仅只需要这一点的回应,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我'是爱你的。”
来陪您了哦,母亲。
送走了自己最后的期待后,伽拉泰亚走向那些拉赫穆们,俯身坠入混沌的黑潮。
——她微笑着,姿态近乎惬意。
作为同被剥离不容回归的怪物,我来陪您了。
在第一次看到被信徒放逐的神明画面时,夏油杰就总是忍不住思考,那时候的阿伽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被信徒苍白的骸骨环绕雪白牢笼里,什么也做不到的阿伽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哭泣、是绝望、还是什么感情?
——其实什么也没有。
因为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甚至是她自己。
遍体鳞伤的夏油杰终于拨开了所有信徒的骨骸,最后驻守门前的是高大的神父,长者坐在台阶上,身边是挣扎着昔日想要释放神明的同伴尸骨。
最后的守护者杀死所有意图拉着神明与他们一同坠入地狱的同伴,他自己却再也听不到背后大门里的声音。
“我们做错了么?”
疫医的化身如此询问道。
“意图拯救神明的我们,做错了么?”
“……我不知道。”
夏油杰如此回答。
“我不知道你们是对是错,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而已。”
安德鲁森站了起来,抬起了自己的双刀。
“如果你进的去的话,小子……”
神父用力紧闭双眼,苦笑起来。
“帮我问问我主,当年我们将她关在这里面的时候,她最后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吧。”
她是曾经呼喊过的,隔着这扇层层落锁的沉重大门,尚未成为神明的英灵拍打着大门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绝望凄厉的怒吼着什么。
……但是听不到了啊。
被同伴的死声吞没了,被末日的世界吞没了。
等到安德鲁森还想回头最后再看一眼的时候,女神的声音就已经被他们自己彻底隔绝在了此世之外了。
门后的世界是孤独的。
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相对的,也就没有绝望,没有拯救,没有幸福。
这才是真正的无。
阿伽推不开那扇门,而已经成为概念化的安德鲁森,也无法再打开那扇门。
外面的轮回根本不算什么,至少有声音,有回响。
……这才是属于她的地狱。
阿伽坐在空荡荡的冰冷长阶上,她将自己蜷缩起来,眼睛埋在手臂之后。
反正什么也看不到,反正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