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姜绪说：“其实现在的我们，不是更像薛定谔吗？”
  “尽管我们所处的环境更狭窄，但对你和我而言，外界反而是等待被打开的盒子，在打开之前，它处于各种假说带来的结果的叠加态。”姜绪说。
  并不宽阔的院子里挤了不少人，这是刚刚进入游戏时的姜绪不会想到的未来。
  西西莉亚轻声说：“我喜欢这里，真的。”
  沉默的是雷古勒斯，她抚摸她从古林肯比那里收到的海螺，没有说话。
  流水从小花园里的喷泉里喷洒，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如水的人形出现在姜绪眼前。
  是炉火女士。
  炉火的一只手伸进流淌的水里。
  “你朝我走来了。”
  周围所有人都寂静下来，她们的动作放慢，仿若一帧帧缓慢地放送着，时间在此刻被凝固。
  姜绪问：“你会死吗？”
  炉火回：“当然不会，我说过，你会成为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此刻的你。”
  炉火把水抛洒，细小的彩虹在水池上显现。
  “如果你指的是此刻的、像人类一样拥有意志的我，那我早就该死去。”
  姜绪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能称为个人情绪的东西。
  炉火女士：“你们似乎在玩一个游戏，推理假说的游戏。”
  “你能听到，那我也不用复述了。”姜绪说，“其实你完全可以充满善意地帮助我排除一些可能性。”
  “比如？”
  “比如，在弥凛城的北方，是否还有另一个世界，比如，所谓的时区，是不是比我们想的更久远，身为神明的你，应该可以很轻易地知道，这个世界的大小。”
  “谁知道。”炉火轻松地回答道，“我只能在你已知的情报范围内帮助你。我能说的……还记得群体幻觉构造的wonderland吗？”
  “当然记得。”
  “维尔京人退化成‘天使’，但在奇境当中，他们仍然以人的姿态活着。如果你所以为的外界仍然是虚构，那你们被退化成‘意识体’，进入意识方舟，仍以现在的姿态活着，这遵循的其实是同一个道理。在这假说的基础上，或许我所以为‘你们抛弃了肉/体，成为维尔的乘客’这一事实并不准确。如果地球与碳基生命存在，那你们的躯壳可能还保留在最早的时候，恭喜你，人类。”
  “这么说，你还是认为意识方舟论是对的。”
  “她不会骗我。”
  “是吗？”姜绪微眯着眼向她靠近，“但在我的记忆里，在上个世纪初，人类就已经开始建造营养舱。”
  炉火继续道：“即使她欺骗我，但我所接触的人类信息流……”
  炉火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
  姜绪：“情报与信息是最容易被虚构的东西，你明明深知这一点。”
  炉火勾唇：“我不会因此动摇的，格蕾。”她的眼神变得危险，“你们的想象力总是这么丰富，既然如此，也让我来为你阐释一个假说吧——
  我掌控着维尔京的‘时间’，但我无法真正地改变过去，所以我需要用道具将过去的时区具象。但我还是那句话，本质上，维尔京没有‘时间’，与其说是我无法改变过去，不如说是有一部分已生成的文件，我没有更改的权限，时间是一本可以被翻开的书。
  但那不代表，你和我一样。”
  姜绪：“不一样又怎样？”
  “或许当你成为‘神明’之后，你可以改变过去。这也代表着，如今的世界是你塑造而来的。”
  姜绪：“那你还是太高看我了。我连此时此刻的世界都无法掌控，又要怎么改变过去？你这样强大，不也只能坐在这里，和我聊天？”
  她敛着眼，即使记忆被找回，“格蕾”这具躯壳里的记忆还是存在着残缺……她依旧没有前几次遇到阿加之后的“回忆”。
  这就是假说的魅力，不是吗？即使再异想天开，但也依旧找得到某些存在的证据。
  炉火女士抿抿唇：“……你说得对，个人是群体的囚徒，当下是过去的奴隶。”
  她的身形升高，姜绪也伸展出翅膀。
  “如果我选择错了，怎么办？”
  炉火女士低头，笑着看她：“格蕾，这是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无论你选择什么，都无法改变，不管是在哪个世界，Whale Fall[鲸落]正在进行的事实。换个思路，与其说你的选择或许会加速灭亡，不如说，你给即将毁灭的世界，带来了新生的可能性。”
  被设定好轨迹的命运降临到她的头上。
  风从身下将姜绪托起。
  不用回头，她可以轻易勾勒出这个世界的景象，风、火、植物，森林、平原、海洋。
  这是个美妙的世界，很多人都很喜欢它，即使它病入膏肓，髓病流行、亚人危机、战争不断。
  ——
  “这是个美妙的世界，很多人都很喜欢它，即使它病入膏肓，疫病流行、邪/教崇拜、战争不断。”
  “在世界走向终末之前，要记住风的感觉、记住花的香气、记住鸟的叫声。”
  远处，碎裂之星已经进入最后的轨道，远方的天空绽放着绚丽的彩色流光。
  姜绪伸出手，想说什么，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她很少和人这样接触，但意外的是，这份接触并不让她反感。
  黑色的羽毛在层层叠叠地下落，逃脱女神的束缚让阿加伤痕累累。
  他的双手就像藤蔓一样锁住她。
  她用她灰色的眼睛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在潮湿的海岸，半亮的天穹下。
  “格蕾，你记得忒修斯之船吗？”
  “一艘叫忒修斯的船，船上的木头随着年岁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被更替，那它还是原来的‘忒修斯’吗？”
  “被观测的一瞬或许就是我坍缩的时刻，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深刻地知道，‘阿加’的肉/体已经永远地消失在另一个世界。”
  记忆里，石碑上。
  早已死在上个世纪的、鲸落计划的参与者，其实只是匆匆一瞥，在阿加提起这件事之前，姜绪对他的照片毫无印象。她只记得顾凌带着她在地面兜风，草场上的碑石冷硬，风也凛冽。
  但他就是在那里，在记忆深处的一角。
  “……身体、基因、记忆，即使一切都被重构，我不记得你，但我就在这里。一切终结后，请你翻开我存在的书页，我就在那里。”
  他把姜绪的手放在他的头顶，他的头发总是这样柔顺。
  阿加抬起眼，漩涡一样的眼睛像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没。
  “你要记得我。”
  记得我的一切，记得我的瞳孔。
  海浪翻涌，将他吞没，黑色的羽毛就像花瓣，零零散散地坠落，漂浮在海面之上，再被新的海浪卷走。
  炉火女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做下你的选择吧，格蕾……坠落的文明自会给予你们最肥沃的土壤。
  只要你愿意，整个世界都会回应你的愿望。”
  近处的海浪、远方的炉火。一定要用火焰焚尽过去吗？假如可以，它会变成草木、变成流水吗？
  绪，开始。
  无论这个世界到底会发生什么，潘多拉的盒子外又是什么——
  至少，我知道，我们没有死在行星降临这一夜。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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