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演示了几次如何通过旋转音轴让同一个琴键的声音发生微妙的变化,才终于让没怎么见过西洋乐器的刀剑明白,所谓调律就是通过调整琴弦的张力来改变声音震动的频率,让它发出符合音程的声音。因为这架乐器刚刚经历过一次空间旅行,所以必须进行一次完整的音准检验,才能使它恢复最佳状态。
“原来如此,是在给这家伙手入啊。”
鹤丸捏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个笨重的大家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对审神者本人来说,调音和手入简直是天差地别。不过……退一万步来说,也不是不能这么理解吧……
“比起这个,手已经不痛了?不是才拆掉绷带吗?”
鹤丸说着抓过主人的手看了看,又用指腹磨蹭了一下软软的掌心——那里横亘着一道愈合未久的淡红长疤。如果翻到手背,能看到与掌心相应的位置上,也有一条与刃同宽的瘢痕。显然,这双手曾经被某种刀具扎了个对穿,才会留下这样形状的伤痕。
(*注:审受伤的详情,见合集中《审神者被抓到敌军本丸了怎么办》。)
审神者觉得手掌里的小肉窝被揉得热热的,有点怕痒地缩回手:“早就好啦。”
刚刚受伤的那一阵子,她还有点担心肌腱被斩断会影响弹琴,但是时政野战医院的灵力治疗却让双手功能奇迹般恢复了原状。
而且,长期呆在灵力丰沛的本丸之内,也让审神者得以从付丧神们缓缓散逸在周遭的灵力中获得春风化雨一般的滋养。这似乎也让伤口的愈合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了些。虽然当和泉守听说主人伤后在本丸停留的时间变长是因为这个之后,只是相当不以为然地说了句,需要灵力的话直接问他要就好了,只靠本丸的灵力场该多没效率啊?
不过,鹤丸也与他同侪的刀剑们一样,所有这一切,都是最近才知道的。
差点就再也不能演奏了。这么严重的事,主人也从来没有开口对他们说过。直到自己连伤都养好了,才笑呵呵地用随意提起的口吻说道,太好了,以后又可以弹琴啦。
“……啊,都这个时间了!”
鹤丸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但审神者看了一眼手表,匆匆忙忙一跃而起。
“接下来我要洗澡。鹤丸可以玩键盘,但别动调好的弦喔!”
审神者立马在房间里忙碌起来,手臂上搭着浴巾一溜烟往浴室里钻,又折回来在抽屉翻找贴身更换的衣服。
鹤丸看着主人这么忙进忙出,心里逐渐有点犯起嘀咕……这家伙,以前被看到一眼起床后没化妆的素颜都会脸红,现在就连洗澡都不避人了吗……简直不知道到底应该高兴还是不爽……
“要帮忙吗?”
鹤丸坐在琴凳上,若无其事地笑着问了和刚才同样的问题。
审神者也若无其事地笑而不答,只是没有一丝犹豫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 * *
半晌之后。
头发湿漉漉地挽成一个小攥儿的审神者再次出现在浴室门后。
鹤丸仍然老老实实地盘坐在琴凳上,看起来有点百无聊赖,似乎对钢琴也不再有之前向审神者问东问西时那么大的兴趣——刚才洗澡时,审神者还稍微留心了一下,不过一声也没听见他摆弄钢琴的键盘。
从这样的角度乍一看去,审神者觉得鹤丸倒和等待自己一起去参加时政会议时,除了懒洋洋地坐在阳光里摇尾巴以外无事可做的狐之助有点相似。
审神者已经换上了外出要穿的裙子,但肩膀上还搭着浴巾,防止湿发里的水珠落在衣服上。见鹤丸盯着自己看,审神者欣欣然转了半个圈儿,来到镜子面前。
她实在难得穿一回裙子,而且还是这种一看就不是出席普通场合的鸡尾酒会礼服裙。
“手伤后的第一场演出哦。”虽然是非正式的,也只是半公开演出——审神者在心里小声补充,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一点喜孜孜的神色。她已经对这一天期待了好久。
“这么快,都不用练习吗?”鹤丸记得主人拆掉手上的绷带也不过是二三日前的事。
审神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练过了。”
“我们主人真厉害——!”鹤丸相当捧场地啪叽啪叽拍起手。审神者更加得意地鼓着脸,又转回穿衣镜前,背过手去拉身后的拉链。
散落在颈后的头发有点碍事,鹤丸看着主人拨了一下头发,又勾着手臂试了一下。
“要帮忙吗?”好像是今天第三次这么问了——鹤丸想道。
“不用,唔——”
他听见主人沉吟了半秒,突然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去似的踉跄了一步。
“痛痛痛痛……”
鹤丸有点吃惊地站了起来。
审神者在背过手去的别扭姿势下还想挣扎一下,却感觉到自己手腕被一把扼住不让动了。
她有点吃惊地望了一眼仿佛一瞬间就出现在了镜子里的刀剑。
只是被这样制住手腕,却好像全身都有点无法动弹了。简直像被液压钳给钳死了一样……
有时候很容易忘了像鹤丸这样斯文漂亮的刀剑,其实也是轻易就能一击毙命的暴力机器。
鹤丸缓缓卸下手中的力气,皱着眉头查看主人把哪里给弄痛了。
“好像扭到了……”审神者吃痛地扶着右边的肩膀。是因为受伤期间太久没用双手做事了吗……?肩袖好像因为伸向背后拉拉链的动作而扭伤了关节,只要稍一抬手就会痛。
鹤丸有一会儿功夫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低头望着主人手臂的动线,不声不响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手固定住了她不敢动弹的那边肩膀,又用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肘,慢慢把胳膊复位到了稳定的位置上。
又过了一阵子,没有观察到其他异状,主人好像也不觉得痛了,鹤丸才把端详的目光从她脸上撤回,双手也顺势松开。
“吓我好大一跳啊……”他放松下来,对主人笑了起来,“所以说,应该老实让我帮忙嘛。”
如果保持不动的话,倒是也不会痛,只是肯定暂时没法弹琴了……审神者想到演出大概要取消,就算只是沙龙性质的室内乐,也还是觉得有点沮丧。
看到主人怏怏不乐地闷着脸不说话了,鹤丸又盯着她耷拉下来的神情看了一会儿,把方才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
“就这样等一下喔。”
回到梳妆台前的鹤丸拿来了吹风机和梳子。
审神者听到身后传来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听到的问话——“要帮忙吗?”
右肩扭伤之后,别说梳头了,就连抬手的动作都一做就痛,更别提举着吹风机吹头发。
所以这一次,被问到的人总算一副老实可怜的样子答道:
“要。”
嗯嗯。
鹤丸满意地点点头。
* * *
吹风筒里轰隆隆地送来热风,滚滚热流在耳边团团乱转。
正如前言,因为这一副过于敏锐的音乐家的耳朵,偶尔有些大家都习以为常的声音也会给审神者的听觉造成出其不意的负担。比如……
“……其实我……一直都有点讨厌吹风机……”
鹤丸听到主人的声音从风声的另一边模模糊糊地传来。
“讨厌吹风?”
吹风机的声音总是直达鼓膜地震动不休,其中有种物理性的霸道,始终让她习惯不起来。
“啊……因为耳朵敏感嘛。”鹤丸自问自答地笑道。
真像小猫咪一样敏感。连耳朵也经不起一点折腾。他盯着她耳廓背后,因为总是被头发保护着而白得有点显眼的那一小块秘藏的皮肤。白生生湿漉漉的,在风吹乱发中似隐似显,正像一个吻落在皮肤上的形状。
“不是耳朵,”审神者的嘟哝几乎在送风声中听不见了,“是对声音敏感。”
既然讨厌吹风,为什么偏偏今天唯一一次同意让他帮忙,就是要他对她做这件她讨厌的事呢?
所以,就算讨厌也没办法——鹤丸在心里有点固执又有点高兴地想道,我还是要给你吹头发。刀剑在这方面或多或少都有点牛心古怪,只要被使用就会觉得开心。就像他一样,哪怕被讨厌,也想帮上主人的忙。
“但是,现在好像还好。因为是鹤丸吗……”审神者又喃喃地自语了几句。
“哼……?”他拉得长长地哼了一声,音阶般扬起,话尾缀着一个耳钉一样摇晃的问号。
这话究竟是要他作何理解啊……?因为他,连讨厌的东西都变得喜欢了的意思吗?还是说,因为喜欢他,所以也顺便喜欢上了他对她做的事……?
主人总是没心没肺地尽说这些让人没法不多想的话。
鹤丸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不过,也无法不注意到,有时候——当吹风筒的风嘴向耳畔靠近,或者当他的手指为了收拢发丝而轻扫过耳侧——
总之,只要被碰到耳朵,手下的人似乎总是触痒不禁似的一抖,像受了惊吓似的暗暗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