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殿中的声音几乎快贯彻云霄,殿门外却没有听到一丝声响。
“这都第七日了,他怎么还能坚持得住?”
孟竹慢慢转过头,才发现殿中坐着两人,竟是司徒慎和凌宿。
刚刚说话那人便是宁国的太子司徒慎,他看向凌宿,有些不满道:“师父,当真有你所说的那个灵骨吗?”
凌宿穿着斗篷,戴着面具,露出的唇边带着一丝笑容,道:“你不相信师父?为师说了,只待他心神涣散时,同意把灵骨让渡于我,我便将灵骨种在你的身体里,到时候,你自然可以修道长生,享千秋万代。”
说罢,他看了眼角落里的人,慢悠悠道:“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我修为暂且不够,不能直接将他的灵骨直接剥离,只能用生死怨狱慢慢磨他的心智……”话锋一转,凌宿问道:“说起来,让你准备的十万精魂怎么样了?”
司徒慎笑起来,“我自然为师父准备妥帖,宁国和南国正好有一场仗要打,那些战死的士兵,正是您要的精魂,够师父您修行了吧?”
闻言,凌宿冷笑了一声,“说了是十万,你却只给了五万精魂,是在糊弄为师吗?”
“这可不敢。”司徒慎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却没有丝毫敬意,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宿:“等师父为我种下灵骨,剩下的精魂,徒儿自然双倍为您奉上,到时候您神功大成,还要多指点徒儿呢。”
两人相视微笑,掩下眼中的欲望和算计,一同看向角落里的人影。
……
听不下去了。
孟竹的双腿一软,颓然跪倒在地面上。
“施……施允啊……”
她回过头,那两道让她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身影像是鬼影一般又散去了。
面前只剩下那个小小的,瑟缩在墙角的身影。
生死怨狱,乃是禁书中记载的最为毒辣阴狠的一种咒术,中咒之人会无时无刻处于被剥骨抽筋的酷刑中,耳边会产生无数怨魂的诅咒,日夜不停,直到意识涣散。
她慢慢挪过去,手脚并用想要抱住那个墙角里的人。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啊……”
“走开!!!走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看见施允痉挛着倒在地上,他抱着头,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时而又把手指塞进嘴里,啃的鲜血淋漓,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他保持一点点清醒。
孟竹的手却穿过地上颤抖的身体。
为什么摸不到?
为什么没办法让这一切停下来?
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靠在施允的身边,面如死灰地看着他痛不欲生,看着他浑身被汗打湿了无数遍,大小便失禁,身上恶臭难闻,整个人昏厥过去,很快又抽搐着醒来。
周而复始。
过去了多久。
不知道。
忽然,她听到施允的声音,极小,她俯下身,趴在他的唇边,听到那嘶哑的,呓语似的声音。
“不换……”
“死都不换……”
“换了……就……等不到了……”
他瞳孔快涣散了,干裂的唇边是被咬得烂成一片的红肉,她想伸手,却一次又一次,穿过他的身体。
孟竹捂住唇,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泣不成声。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施允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他扶着墙,伸出手将架子上的一只花瓶推倒。
哐当一声,满地的碎瓷片。
孟竹又听到了司徒慎的惊呼,“他莫不是想要自尽?”
“放心,在这个生死怨狱中,他死不了,就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下一秒,施允拿起那片碎瓷片,对准自己的胸膛狠狠划下,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似的,用力剖开了自己的胸膛,鲜红滚烫的血溅了一地。
施允倒在地上,颤着手,往自己破开的胸膛里伸,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在血窟窿似的洞口掏来掏去。
孟竹爬过去,跪在他的身前,她想要尖叫,想要用手捂住那不停滑落的血。
太多血了……
像是要流干了似的……
她看见施允唇角溢出一丝笑,从里面生生剖出了自己的灵骨,那只带血的手掌中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盛。
轰然一声,磅礴的灵压自他掌心迸发。
刺目的白光让她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只有尖锐的爆鸣声。
画面一转。
眼前的凌宿被灵骨带来的灵压震倒在地,他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恶狠狠地看向施允:“你有种,生生把灵骨捏碎了也不同意让渡给我!”
凌宿的身体迅速颓败下来,他靠着修炼禁术维持的修为本就不稳固,生死怨狱又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维持,此刻更是急火攻心,他招来一个人,低声吩咐:“告诉太子,灵骨我已经到手,需要炼化,只是我现在身体虚弱,要长时间闭关,在我闭关期间,需要大量的精魂,否则我无法炼化灵骨。”
那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施允,似是在问如何处置。
凌宿舔了舔唇角的血,“扔到水井里吧,处理的干净点,反正也活不成了,对外就说,他得了失心疯,自己坠井了吧。”
他说着,像是不解恨似的上前踩在施允的脸上,狠狠踹了几脚,嘴里咒骂着:“老子耗费这么大心血,你让老子功亏一篑!!贱种!!!去死吧!”
孟竹一路跟着,看着那人拎着施允的身体,像丢垃圾一样将他投入了水井。
水面很快染成了一片鲜红。
孟竹跳了下去。
在水中,施允闭着眼睛,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像是已经绝了气息。
她看着他,守着他,在冰冷的井水里。
这里好像已经不存在时间这种东西,没有日和夜,只有红色的水。
还有水下,无数具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
她看见施允的面庞已经被泡得发胀了,变成了青白色。
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呢,孟竹挨着施允,觉得自己也死在了这片冰冷的水里。
她低下头,看见尸虫爬进了施允的胸膛里,爬进了他的嘴里。
她想伸手驱赶,想用灵力,可她好像一缕幽魂一般,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可渐渐地,施允破开的胸膛渐渐愈合,他的眼睛睁开了。
一双黑漆漆的眼仁。
无数被血水浸泡的白骨动了起来,将他托举起来,他摊开掌心,竟然还剩下半截灵骨。
他将那半截灵骨沉在水井下,用他的血浸泡,那些白骨和尸虫像是兴奋极了,得到了莫大的滋养一般包裹着那半截灵骨。
在此刻,孟竹想起那个曾经被她怀疑过的答案。
人真的可以如此毫无理由地包容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吗?
第70章
古书有载:天生一,一生水,水生万物,被灵骨滋养的血肉本就是极好的养料,相互反哺,便能令灵骨再生。
只不过,这需要漫长的过程,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
尸灵受了施允血肉的滋养,掩盖了灵骨的气息,也保住了施允的一条命。
施允杀了那日将他投井的人,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众人面前,除了太子,没人知道坠月殿那些天发生的事情。
再回过神来时,面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孟竹于这一片白雾之后,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人。
浓重的迷雾散开,面前的人浑身染血,站在她的面前。
孟竹听到施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质问着她:“你因何流泪?”
“这一切不都是因你而起吗?”
孟竹缓缓蹲下来,她抱着头,低声否认:“不是的……”
“这都怪你啊……”
“全部都怪你啊,你这个只会给人带来厄运的人。”
“你就没有丝毫愧疚吗?”
他的声音,字字句句,清晰地落在耳边。
“看到我变成这样,你是不是痛快极了?”
“因为你卑劣至极,虚伪至极,你期望得到一切的好,又自觉自己不配,于是你心里充满了毁灭、嫉妒、不甘的欲望,一定要弄碎了嚼烂了,你才觉得觉得满足。”
“你像个吸血的水蛭一样,不停地从我身上吸取你想要的一切。”
“孟竹,你在痛苦什么?你也会感到后悔吗?”
孟竹缓缓地放下抱头手,仰头望着面前的人。
他朝她伸出手来,“跟我走吧,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
孟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慢慢站起身,跟着他朝着迷雾深处走去。
直到浓雾快要完全淹没她的身形时,一把银亮的刀刃从背后贯穿了施允的胸膛。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你……竟然还忍心对我下手……”
孟竹看着他在眼前缓缓倒下,轻声道:“你不是他。”
“我曾经认错过一次,现在,我绝对不会再认错了。”